本文围绕张秋红的一生展开,描述了作者惊闻其离世的悲痛,接着讲述了他坎坷的求学和生活经历,以及在法国文学翻译和诗歌创作上的卓越成就,还提及他正直、热情、天真的性格特点和发起诗社的故事,表达了对他的深切怀念。
今年1月21日,我突然收到静华嫂的微信,上面简短又沉重地写着:“今天上午11:30,老张走了。”这消息如晴天霹雳般袭来,元旦那天,我还拜托静华嫂向秋红转达问候。要知道,2023年3月秋红感染新冠病毒后,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,连交流都成了难题。今年年初,他更是卧床不起,我还和静华嫂一起探讨如何更好地护理他,谁能想到,仅仅过了20天,他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回想起秋红匆匆离去的身影,还有他一生所经历的无数坎坷,我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。
时光回溯到1962年,那时秋红正在某外国语学院法语系就读,眼看就要顺利毕业。然而,当时正处于反右扫尾阶段,他的老师,一位兢兢业业、潜心钻研学问的学者,被批判走“白专”道路。领导多次要求张秋红表态,可他始终坚守自己的内心,保持沉默。这一坚守,却为他的命运埋下了不幸的种子。没过几天,在一次“交心”活动中,他天真地表达了希望有一天能到法国深造的愿望。就是这看似简单的愿望,却给他招来了“有叛国思想”的结论,最终被勒令退学,无法获得毕业证书。要知道,在那个时候,大学毕业生是由国家统一分配工作的,被退学就意味着失去了分配工作的机会,他的处境之艰难可想而知。
回到上海后,秋红没有工作。好在父亲四处奔走,他终于在郊区东沟谋得了一份代课教师的工作。为了维持生计,业余时间他还要到钢铁厂打零工。结婚后,他和妻子两地分居,这一分就是25年。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妻儿在异地艰难谋生,却难得见上一面。他曾写过一首《如梦令》:“玉枕晚凉初透,忽听院门轻扣。惊起觅归人,空见月残如旧。回首,回首,又是泪痕盈袖!”这首词正是他那段凄惶日子的真实写照。
尽管命运对秋红如此不公,但他从未放弃对法国文学的热爱和追求。在业余时间里,他埋头翻译,译下了二万余行诗歌。这些翻译成果后来集结出版,便是那厚达千页的《雨果诗选》。此后,他又陆续出版了《拉马丁诗选》《高乃依戏剧选》以及包括《嘉尔曼》(一译《卡门》)在内的《梅里美小说选》等法国文学名著。他甚至还着手翻译罗曼·罗兰的巨著《约翰·克利斯朵夫》,可惜由于健康原因,他不得不遗憾地放下了手中的译笔。
秋红不仅是一位优秀的翻译家,还是一位才情出众的诗人。在他1994年出版的诗文选《幽兰》中,收录了三百余首诗歌和48首词。他擅长创作旧体诗词,比如那首悲叹命运多舛却又不失希望的《沁园春》:“独倚危楼,望断归帆,送尽晚霞。渐后庭妆毕,歌迷商女,朱门宴罢,舞醉娇娃。灯暗寄庐,愁深雾海,一片哀鸿逐暮鸦。孤眠夜,对霜风弄影,冷月西斜。哪堪飘泊天涯?纵极乐梁园不是家!叹青云路上,人情似纸,黄金梦里,世味如纱。碧血啼鹃,丹心游子,每为思乡有泪花。凭栏处,待一轮朝日,红彻中华。”后来,他得到了平反,学校补发了毕业证书,妻子也提前退休,一家人终于得以团圆。此时,他写下了《一剪梅·团圆》:“梦绕魂牵各一方,海又茫茫,鬓又苍苍。飘蓬浪迹忽还乡,阅尽炎凉,历尽风霜。犹记当时入洞房,拜了高堂,结了鸳鸯。今宵把酒话沧桑,泪也汪汪,喜也洋洋。”这首词饱含着他内心的喜悦和感慨。
秋红身上最令人钦佩的,是他满怀诗人的激越热情,同时又正气凛然。他写有《论淡泊》《论坚忍》《论气节》等六论,这些文章正是他为人品行的真实体现。正如他在《雨果诗选》的《译者跋》中称颂雨果的“幸无媚骨求青眼”一样,这也是他自己性格的生动写照。当年,正是因为他一身正气,拒绝参与批判身受口诛笔伐的老师,才招来了被勒令退学的横祸。后来,他把《雨果诗选》的诗稿投给出版社,凭借严谨准确、优美舒畅的译笔,不仅诗稿被接受出版,他还被聘为法国文学编辑。然而,在编辑室工作没多久,他就被免去编辑职务,调到编务部门搞编务。以他深厚的法国文学学识和出色的文字功底,完全能够胜任法国文学编辑的工作,可他却遭遇了这样的挫折。当我问他为什么会受到如此对待时,他只是微笑着淡淡地说:“是金子总会发光的。”他没有抗争,没有申辩,更没有乞求,只是默默地坐到了编务部门。这让我想起了他在《论坚忍》一文中所说的话:“古之成大事者,不唯有超世之才,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。”
前排:方平(左)、钱春绮,后排左起:冯春、张秋红、吴钧陶,摄于2002年10月3日
秋红为人正直、热情,有时甚至带着一丝天真。也正是因为他胸无城府、天真烂漫,才会在当年直言想去法国深造,从而招来厄运。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,他在出版社工作。当时,社里从事外国文学工作又爱好译诗的吴钧陶、黄杲炘、张秋红和我,还有一位相交甚笃的译者钱春绮先生,五人常常在钧陶兄住处相聚。大家天南海北地聊天,交流信息和译诗的甘苦,品味外国诗歌的意趣。有一次,大家聊得正高兴,秋红忽然热情洋溢地说:“我们要把全世界优秀诗歌传播开来,开拓诗歌的疆界,给更多的诗人、诗歌爱好者建立一个发表、展示的平台,共同享受阿波罗的盛宴。我们可以结个诗社,就叫白玉兰诗社……”在他的倡议下,我们五人决定发起举行一次诗歌朗诵会。后来,在上海翻译家协会和作家协会的支持下,于1992年10月8日借作协大厅举办了一次金秋外国诗歌朗诵晚会。诗会进行得十分圆满,作协大厅座无虚席,诗人、翻译家、上海文艺界名家纷纷上台朗诵自己的作品。《文汇报》报道了这次盛会,孙琴安兄在发表的有关文章中戏称我们为海上译诗五剑客。这个诗会后来被上海翻译家协会接受,改称金秋诗会,连年举行,成为协会的品牌活动。
这些难忘的记忆,都是秋红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。如今,这株傲然挺立的幽兰已悄然凋零,但他的清气犹存。正如那首诗所写:
兰性堪同隐者心,自荣自萎白云深。
春风岁岁生空谷,留得清香入素琴。
2025年2月14日
本文通过讲述张秋红坎坷的一生,展现了他在法国文学翻译和诗歌创作上的杰出成就,以及他正直、热情、坚韧的品格。他虽历经磨难,但始终坚守对文学的热爱和追求,发起诗社传播优秀诗歌,为文学事业做出了贡献。他的离世令人惋惜,但其文学风骨和精神将永远留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