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围绕“海立云垂”这一独特意象展开,作者先由清末诗人易顺鼎的诗引入该词,分享亲身经历的“海立云垂”场景,阐述海洋特性,进而讲述长篇小说《大海风》的创作初衷、背景及书中情节,包括历史背景下的移民潮、主人公的故事、海上灾难、文化交流等,还提及创作笔法和未来创作展望。
多年之前,我偶然读到清末诗人易顺鼎的一首绝句:“湖天光景入空濛,海立云垂暝望中。记取僧楼听雪夜,万山如墨一灯红。”这首诗如同一颗璀璨的星辰,在我的记忆深处闪耀,尤其是“海立云垂”这个词,就像一把锐利的刻刀,深深镌刻在我的脑海之中。“海立云垂”其实是化用了杜甫《朝献太清宫赋》里的句子“九天之云下垂,四海之水皆立”。杜甫凭借着超凡的想象力,勾勒出如此震撼的画面,用它来形容文辞气魄的宏大,真可谓是脑洞大开,让人拍案叫绝。
易顺鼎出生于湖南龙阳,令人意想不到的是,他竟有着丰富的航海经历。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后,他心怀满腔悲愤,毅然前往台湾,助力刘永福抗击日军。在穿越海峡时,他必定经历过那汹涌澎湃的狂涛巨浪。我们无从知晓在此之前他是否见过大海,但在1886年他创作这首诗时,当他漫步于太湖山水之间,在黄昏的余晖中极目远眺,诗人眼中的“湖天光景”已然呈现出大海的磅礴气象,宛如“海立云垂”的壮丽模样。
“海立云垂”这般震撼的场面,我曾亲眼目睹。1992年,我在日照第一海水养殖总场挂职锻炼。8月31日,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,台风与天文大潮同时来袭。全场职工迅速行动起来,纷纷奔赴拦海大坝抢险救灾。站在大坝上,只见乌黑的乌云紧紧贴着海面,如同一群受惊的野马,疾驰而过。巨浪一波接着一波,从遥远的海面汹涌而来。那浪头狠狠地拍打在坝上,发出“轰”的一声巨响,整个大坝都随之颤抖起来。浪头高高溅起,足有十来米高,夹带着泥沙的海水如同一颗颗炮弹,砸在我们的头上和脸上。那一刻,“海立云垂”这个词瞬间浮现在我的脑海中,我也想起了苏东坡的那句“天外黑风吹海立”(《有美堂暴雨》)。那立起来的海,是如此的凶猛,仿佛一头愤怒的野兽,将大坝扑咬出一个个缺口。每发现一个缺口,我们便火速集中到那里,从堤内背来沙袋进行填补。然而,尽管我们从白天一直坚持到黑夜,大坝最终还是被冲开了一个大口子,海水如脱缰的野马般倒灌进来,五千亩虾池里的对虾全部逃之夭夭。第二天,我和场长等人站在坝端,望着眼前那一片汪洋,心情无比悲凉。场长无奈地长叹一口气,说道:“人没事就好。”我默默点头,心有余悸。
海洋,从来都不是安静祥和的。虽然“海立云垂”这样的壮观现象并不常见,它也有波平如镜、温柔宁静的时刻,但总体而言,它始终处于动荡不安的状态。海风吹拂,波涛滚滚向前;潮起潮落,海水涨涨落落;洋流或暖或寒,循环往复,推进不息。经过几十亿年的漫长演化,海洋已经形成了一个完备的生态系统,它饱满圆融,虽然动荡却又有着自己独特的规律。
身为一名作家,我时常思考,如果要创作关于海洋的作品,应该如何去描绘它的特质呢?我想,应该效仿海洋,写出海的气质、海的精神。于是,在长篇小说《大海风》开笔之际,我郑重地在纸上写下了这么几个词:海立云垂、惊心动魄、汪洋恣肆、饱满圆融。我将这张纸一直放在案头,时常看上一眼。这几个词,不仅仅是几个简单的文字,它们更是我的追求和梦想,即便我可能无法完全达到那样的境界,但我的心始终向往着。
20世纪初的中国北方海域,在我的电脑屏幕上,以文字的形式缓缓展现出来。那时,篷帆高高张起,渔民们的号子响亮而激昂。多数渔民依旧沿袭着千百年来的捕捞方式和生活习惯,为了生存和繁衍而辛勤忙碌。然而,也有极少数具有商业意识的人,他们驾驶着大风船,载着货物在各个港口之间来回奔波,试图通过贸易赚钱赢利。但是,平静的海面很快被打破,喷吐着黑烟的火轮船从远洋驶来,它们装着大炮,载着兵员。这些侵略者将清军打得节节败退,抢占了一个个海滨要地,建立起殖民地,还往内地修筑铁路,试图对中国进行全面的文化侵略。与此同时,一股更凛冽的“海外黑风”从日本袭来,军国主义者杀气腾腾,先是占领了朝鲜半岛,接着又将魔爪伸向了中国东北。1937年7月7日,卢沟桥响起了激烈的枪声,从此,中国的陆地与海洋,从北至南,都布满了战争的阴云。
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间段里,黄海与渤海上还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移民潮。正所谓“死逼梁山下关东”,无数穷人被天灾人祸逼得走投无路,只好含着泪离开家乡。他们背着孩子和铺盖,从苏北到鲁南的沿海小港,或是山东半岛的青岛、烟台、威海等大港聚集起来,登上船只,向北驶去,前往白山黑水之间寻找安身之地。他们在那里开垦出土地,种出高粱和大豆,随后这些农产品又被商人贩运到南方。于是,往北运送人口,往南运送粮食,便成为了那个时代航运业的主要业务。大豆在东北原产地或是山东被榨成油后,豆饼被运到长江口一带,被当地人买去肥沃农田。以至于那些经商的四桅、五桅大风船,都以装载多少“饼”来衡量载重量。
《大海风》的主人公邢昭衍以张謇为榜样,企图通过实业救国。他借助这个“历史机遇”,努力发展自己的事业,终于建起了一支船队。在恒记轮船行的开业仪式上,他那正读中学的儿子邢为海却突然站出来,大声疾呼:“我希望各位不要只想着自己发财,还要多想想民生!你们购买轮船,从事运输行业,生意做得红红火火,可是你们都拉了些什么人呢?大多是闯关东的老百姓。他们为什么要背井离乡去闯关东呢?是因为他们在老家根本活不下去了!如今兵荒马乱,民不聊生,这到底是谁造成的呢?中国还有没有希望?中国人还有没有出路?你们好好想一想,想一想呀!”后来,邢昭衍向儿子辩解道:“这么多人闯关东的原因固然需要我们深入思考,中国的出路也固然需要我们去努力寻找,但是在目前这个阶段,帮助他们找到活路才是当务之急,这也是一种善举。昭朗号的票价是最低的,这让他们去东北的成本大大降低。佛家讲渡人,咱家的船也在做着渡人的事情啊!”邢为海听了父亲的话,眉头依然紧锁,未解心中的疑惑:“你渡他们去东北,可谁又来渡全中国的苍生出苦难呢?”于是,邢为海义无反顾地投身到了“渡苍生”的宏大事业中去。
邢昭衍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继续发展,让船行进一步壮大。然而,日军侵华的战火彻底粉碎了他的梦想。他想起了在明代担任马蹄所千总的祖先,想起了祖先英勇的抗倭事迹,心中的民族血性突然被点燃。他毅然决然地将辛苦半生才拥有的6艘轮船沉入胶州湾航道,为的是给日本军舰进入青岛港制造障碍。当然,沉海的船只不止这几艘,还有许多军舰和民船。那个悲壮的场面,配上日本工厂被炸毁时的火光和响声,再加上中国人冲天的怒气,也堪称是“海立云垂”般的震撼。
在海上,既有人为的壮丽戏剧,也有天降的灾祸。海风对于传统航海活动来说,既是动力的来源,“顺风顺水”是航海者们梦寐以求的理想境界。然而,如果风太大,那就会带来诸多麻烦,不仅无法顺利行船,还可能导致船毁人亡的悲剧发生。过去渔村墓地里的一个个衣冠冢,不知道被多少孤儿寡母的泪水冲刷浸泡。在小说中,我精心描绘了一场场大海风,让主人公和他女儿等人的命运轨迹发生了突然的改变,真可谓是造化弄人。
我在小说中还描写了另一种“大海风”,那就是文化的输出与交流。清末民初,西风东渐成为了时代的大势,不过,东风西渐、中学西播也开始初显端倪。1899年来到青岛的德国人理查德·威廉便是推动这一潮流的重要人物之一。他原本是一名传教士,在接触到中国传统文化后,被其博大精深的内涵所深深折服,于是改名“卫礼贤”。他创办了礼贤书院,邀请饱读诗书之士教授孔子学说。他还翻译了许多中国文化经典,并将其介绍到西方。我将这个人物写入作品并贯穿始终,就是想让读者感受到他所鼓动起来的这种独特的“海风”。
我创作《大海风》,最终的目的是想要描绘一个“海立云垂”的时代。透过历史那深沉的暮霭,我展开了遥望和冥想。我仿佛看到了历史风云中那连天的浪涌,看到了在浪涌间沉浮的各种船只和形形色色的人。晚清进士庄陔兰曾将“空生大觉中,如海一沤发”这句佛语写给邢昭衍,意在让他明白人生不过是海上的一个水泡,渺小而短暂。可邢昭衍并不服气,他声称自己即便只是一个水泡,也要在短暂的一生中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彩。书中的其他人物,虽然我并没有刻意去描写他们的人生观,但他们同样活得精彩。像邢昭衍的妻子、妻妹、女儿以及学妹翟蕙等几位女性,像船老大望天晌、造船工头邢大斧头、中医兼革命家靖先生、俄罗斯青年伊戈尔、文化名人王献堂和庄陔兰等,他们各具风姿,为小说增添了丰富的色彩。另外,要描绘一个时代,必须要有丰沛的细节。我力图让波涛卷起的每一粒沙子都有出处,都有分量,让读者能够真切地感受到那个时代的气息。
“海立云垂”,它不仅仅是小说的内容,也代表着一种独特的笔法。我在创作过程中,尽量让情节跌宕起伏,扣人心弦。比如在第一章中,先是有一场邢昭衍听卫礼贤夫妇朗诵歌德与黑塞诗作的“文戏”,营造出一种宁静而高雅的氛围;接着便是他坐船遭遇大海风的“武戏”,瞬间将紧张刺激的氛围推向高潮。在全书50多万字的篇幅中,意外之事经常发生,人物的命运之线或下滑或高扬,我努力营造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效果,让读者仿佛身临其境。
“海立云垂暝望中。”未来,我还会继续观海听涛,感受海风的吹拂,不断书写海上的故事。我希望能够将自己的见闻与思考与广大读者进行交流,让更多的人了解海洋的魅力和历史的沧桑。
本文以“海立云垂”为核心线索,从诗句引入,结合作者亲身经历阐述海洋特点,进而介绍长篇小说《大海风》。书中展现了20世纪初中国北方海域的历史背景、移民潮、人物故事以及文化交流等内容,作者旨在通过“海立云垂”的笔法描绘一个时代,未来也将持续创作海上故事与读者分享。